最新研究揭示深海采矿对海底生态系统造成显著破坏，采矿轨迹内动物数量锐减近四成，物种多样性也大幅下降。这项由多国科学家合作完成的调查，进一步加剧了围绕深海采矿在国际水域合法性和环境影响的全球性争议。
深海，这片地球上最广阔、最神秘的生态系统，正因其蕴藏的“绿色技术”关键矿物而面临前所未有的开发压力。然而，一项最新发表的研究为这场矿产争夺战敲响了警钟。来自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英国国家海洋学中心和哥德堡大学的科学家团队，通过对太平洋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Clarion-Clipperton Zone，简称CCZ）海底采矿测试区域的长期监测，发现深海采矿作业对脆弱的深海生态系统造成了显著且即时的损害。
该研究的主要作者、博士生伊娃·斯图尔特（Eva Stewart）指出，在采矿车辆经过的轨迹中，海底动物的数量减少了37%，而物种多样性则下降了32%。这一发现不仅揭示了深海采矿的直接破坏性，也为国际社会在是否允许深海采矿问题上提供了新的科学依据。
深海采矿测试造成生物多样性锐减
这项研究是迄今为止同类调查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旨在全面评估深海采矿对环境的潜在影响。科学家团队将采矿测试前两年和采矿后两个月的数据进行了对比分析，重点关注了生活在海底沉积物中的微小动物，包括蠕虫、海蜘蛛、蜗牛和蛤蜊等，它们的大小介于0.3毫米至2厘米之间。
研究地点位于太平洋中部偏远的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这是一个广阔的深海平原，以其丰富的多金属结核矿藏而闻名。这些结核富含镍、铜、钴和锰等关键矿物，被认为是电动汽车电池、风力涡轮机等绿色技术发展不可或缺的原材料。
科学家们在长达80公里（约50英里）的采矿机器轨迹中，对这些微小动物的生物多样性进行了细致的比较。结果显示，在采矿车辆经过的区域，动物数量和物种多样性均出现显著下降。斯图尔特博士解释说：“采矿机器移除了大约5厘米（约2英寸）厚的沉积物，而大部分动物都生活在这一层。因此，如果移除了沉积物，也就移除了其中的动物。”这种物理性的破坏是导致生物数量锐减的主要原因。
除了直接的物理移除，采矿作业产生的污染也对深海生物构成了威胁。英国国家海洋学中心的瓜达卢佩·布里比斯卡-孔特雷拉斯（Dr. Guadalupe Bribiesca-Contreras）博士指出：“即使它们没有被机器直接杀死，采矿作业产生的污染也可能缓慢地杀死一些抵抗力较弱的物种。”采矿过程会搅动海底沉积物，形成悬浮的泥沙云，这些泥沙云可能扩散到更广阔的区域，堵塞滤食性动物的呼吸和进食器官，或改变底栖环境的化学性质。
沉积物羽流影响复杂，新物种面临未知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研究团队在采矿车辆轨迹附近、沉积物云沉降的区域，观察到了与直接采矿区域不同的影响。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研究科学家阿德里安·格洛弗（Dr. Adrian Glover）博士表示：“我们原本预期沉积物云的影响可能更大，但实际上并未看到动物数量的显著减少，只是优势物种发生了变化。”这意味着，虽然沉积物云并未导致动物数量的整体下降，但它可能改变了当地的生态结构，一些物种可能因此受益或受损，从而影响了群落的平衡。
这项研究的另一个惊人发现是，在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的海底，研究人员共发现了超过4000种动物，其中90%是科学界此前从未记录过的新物种。这一发现凸显了深海生态系统惊人的生物多样性和其作为地球生物基因库的巨大价值。然而，这也意味着，在人类对深海生物多样性了解甚少的情况下，任何大规模的采矿活动都可能在我们尚未完全认识这些物种之前，就导致它们的灭绝，从而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
格洛弗博士强调：“我们对深海的了解仍然非常有限。每当我们进行一次深海考察，都会发现大量的新物种。这意味着我们正在探索一个充满未知生命的世界，而这些生命可能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健康至关重要。”
研究的独立性与行业参与
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是在深海采矿公司The Metals Company的要求下进行的。该公司是全球深海采矿领域的领军企业之一，持有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的大面积勘探合同。尽管研究由采矿公司资助，但参与研究的科学家们坚称其工作是完全独立的。他们表示，The Metals Company可以在研究结果发表前进行审阅，但无权修改研究内容或结论，以确保科学的客观性和公正性。
这种由潜在采矿方资助环境影响研究的模式，在国际上引发了一些关于研究独立性和利益冲突的讨论。然而，科学家们认为，与行业合作是获取深海采矿真实影响数据的重要途径，只要研究过程和结果的透明度得到充分保障，这种合作模式仍具有其价值。
国际水域深海采矿的争议与监管困境
深海采矿在国际水域的开发目前仍是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并且在对其环境影响有更深入了解之前，国际社会普遍不予许可。国际海底管理局（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 ISA），一个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成立的自治国际组织，负责管理国际海底区域及其资源的勘探和开发。ISA目前正在制定一套全面的采矿法规，以规范未来的深海采矿活动。
然而，围绕这些法规的谈判进展缓慢，成员国之间在环境保护标准、采矿收益分配以及决策透明度等问题上存在巨大分歧。一些国家和环保组织呼吁采取“预防性原则”，即在充分了解深海生态系统及其对采矿活动的恢复能力之前，暂停或禁止深海采矿。他们担心，一旦深海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其恢复可能需要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恢复。
这项最新研究无疑为那些主张暂停或严格限制深海采矿的声音提供了更有力的科学支持。它清晰地表明，即使是测试性的采矿活动，也可能对深海生物造成显著的、长期的负面影响。考虑到深海中大量未被发现的物种，以及深海生态系统在碳循环、营养物质循环等全球生态系统服务中的关键作用，任何仓促的开发都可能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
深海采矿的长期影响与未来展望
目前的研究主要关注了采矿活动后两个月的短期影响。然而，深海生态系统的恢复速度极慢，其长期影响和恢复能力仍是未知数。科学家们普遍认为，深海环境的特点是低温、高压、食物稀缺和生物代谢缓慢，这意味着一旦遭到破坏，其恢复过程将异常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
未来的研究需要更长时间尺度的监测，以评估深海生物群落对采矿干扰的长期响应，以及沉积物羽流对更广阔区域的影响。此外，对深海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如碳储存）的量化评估，也将有助于更全面地理解深海采矿的潜在风险。
随着全球对“绿色技术”关键矿物需求的不断增长，深海采矿的诱惑力依然存在。然而，这项最新研究再次提醒我们，在追求经济利益的同时，必须充分考虑对地球最原始、最脆弱生态系统的潜在破坏。国际社会需要在科学证据的基础上，以审慎和负责任的态度，共同决定深海的未来。
对于本国而言，作为全球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重要的海洋大国，中国在深海科学研究和资源勘探方面也投入了大量资源。这项国际研究的成果，无疑将为中国在参与国际海底管理局的规则制定、以及自身深海资源开发政策的制定提供重要的科学参考。如何在保障国家发展需求与维护全球海洋生态平衡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点，将是摆在中国乃至全球面前的一项重大挑战。
参考来源
- Deep-sea mining tests impact over a third of seabed animals, scientists say — BBC News（2025-12-05）：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