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联邦议院预算委员会近日通过了一项“非同寻常”的2026年国家预算，标志着这个欧洲最大经济体正式放弃了其长期奉行的财政紧缩政策，转而采取大规模举债以刺激经济增长的策略。此举在德国国内引发激烈辩论，也可能对欧盟乃至全球经济格局产生深远影响。
德国告别财政紧缩时代：2026年预算开启新篇章
在经历了连续两年的经济衰退和对2025年近乎停滞的增长预期后，由总理弗里德里希·梅尔茨（Friedrich Merz）领导的德国执政联盟，于2025年11月推动联邦议院预算委员会通过了2026年国家预算草案。这项预算的核心在于大幅增加公共支出和债务，并为此放宽了宪法中对债务的严格限制，彻底颠覆了德国数十年来以“黑色零”（Schwarze Null）为代表的财政审慎传统。
根据预算委员会通过的方案，2026年德国政府的总支出将达到5245亿欧元（约合人民币4.08万亿元），其中583亿欧元（约合人民币4530亿元）将用于投资。更引人注目的是，政府计划新增债务980亿欧元（约合人民币7620亿元），比最初的计划增加了80亿欧元。如果将用于基础设施现代化、气候中和以及加强军队建设的特别基金所产生的借款计算在内，德国2026年的总债务将超过1700亿欧元（约合人民币1.32万亿元）。
这一举债规模在德国历史上堪称空前，仅次于2020年新冠疫情危机期间为应对紧急状况而采取的财政措施。这不仅反映了德国政府应对当前经济困境的紧迫感，也预示着其经济政策理念的根本性转变。
经济困境促使政策转向
德国经济在过去几年中面临多重挑战。全球供应链中断、能源价格飙升、高通胀以及地缘政治紧张局势，都对这个高度依赖出口的工业强国造成了冲击。在2023年和2024年连续两年出现经济衰退之后，尽管有初步迹象显示经济可能触底，但对2025年的预测仍普遍悲观，预计将出现“近乎停滞”的增长。这使得梅尔茨总理将“重振欧洲第一大经济体”视为其执政联盟的首要任务。
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传统的财政紧缩政策被认为已无法有效刺激经济复苏。执政联盟内部经过激烈讨论，最终决定采取更为积极的财政扩张政策。在2025年春季，相关措施已经获得通过，为此次预算案中大幅增加公共支出和债务铺平了道路。这些措施的具体细节，例如宪法中债务限制规定的具体放宽方式（是暂时性豁免还是永久性修改），目前尚未完全公开，但其核心在于为政府提供更大的财政灵活性，以应对当前的经济挑战。
政府希望通过增加投资，特别是对基础设施、绿色能源转型和国防领域的投入，来提振国内需求、刺激就业，并提升德国经济的长期竞争力。例如，用于基础设施现代化和气候中和的特别基金，旨在推动德国向可持续经济转型，同时创造新的增长点。加强军队建设的特别基金，则是在当前复杂国际安全环境下，德国对其国防战略进行调整的体现，尤其是在面对“俄罗斯威胁”的背景下。
反对党强烈批评：巨额债务与结构性改革缺失
德国政府的这一财政转向，立即招致了反对党的强烈批评。特别是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AfD），作为目前议会中最大的反对党，其议员迈克尔·埃斯彭迪勒（Michael Espendiller）公开指责政府正在签订“巨额债务”。他强调，根据新的预算，“几乎三分之一的欧元将通过举债融资”，这无疑将给未来几代人带来沉重的财政负担。
反对党还批评政府通过短期借贷来刺激经济，却未能实施必要的结构性改革。他们认为，德国经济的深层问题，例如官僚主义、劳动力市场僵化、数字化转型滞后以及对传统工业的过度依赖，并非仅仅通过增加公共支出就能解决。如果缺乏配套的、深刻的结构性改革，大规模的财政刺激可能只会带来短暂的提振，而无法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反而会积累更多的债务风险。
例如，反对党可能主张削减繁琐的法规、简化企业审批流程、投资于创新技术研发、改革教育和培训体系以适应未来劳动力需求，以及降低税负以鼓励私人投资等。他们担心，在没有这些根本性改革的情况下，巨额债务最终可能导致通货膨胀压力、挤出私人投资，并损害德国在国际上的财政信誉。
财政政策转变的深远影响
德国放弃财政紧缩政策，不仅在德国国内引发争议，其对欧盟乃至全球经济的影响也值得关注。
对欧盟财政规则的挑战
德国长期以来是欧盟内部财政纪律的倡导者和守护者，其“黑色零”政策被视为其他成员国效仿的榜样。此次德国自身大幅增加债务，无疑将对其在欧盟内部推动财政审慎的立场产生影响。欧盟的《稳定与增长公约》对成员国的预算赤字和公共债务设定了严格的上限（赤字不超过GDP的3%，债务不超过GDP的60%）。尽管在疫情期间这些规则曾被暂时中止，但欧盟委员会一直在推动恢复并改革这些规则。
德国的政策转变，可能使得其他财政状况较弱的成员国在遵守欧盟财政规则方面面临更小的压力，甚至可能助长他们增加支出的倾向。这可能导致欧盟整体财政状况的恶化，并对欧元区的稳定构成潜在风险。欧盟委员会和欧洲中央银行可能会密切关注德国的财政走向，评估其对区域经济和金融稳定的影响。目前，独立经济学家、评级机构或欧洲机构对德国财政政策转变的反应和预测尚未完全披露，但预计将引发广泛讨论。
对德国经济的长期影响
从积极方面看，大规模的公共投资有望在短期内刺激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机会，并加速德国在基础设施、绿色技术和国防领域的现代化进程。例如，对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基础设施的投资，有助于德国实现其气候目标，并抓住全球绿色经济转型的机遇。对军队的投入，则能提升德国的国防能力，以应对日益复杂的国际安全挑战。
然而，巨额债务也带来了显著的经济和金融风险。如果经济刺激效果不达预期，或者全球经济环境恶化，德国可能面临更高的通货膨胀压力、利率上升，以及长期财政可持续性问题。将财政负担转嫁给未来几代人，也引发了代际公平的伦理考量。此外，如果政府支出未能有效转化为生产性投资，反而导致资源浪费或效率低下，那么这些债务可能无法带来预期的回报。
政治风险与声誉影响
在政治层面，执政联盟内部可能因放弃传统财政纪律而产生分歧，尤其是在未来经济复苏未能实现或债务变得不可持续的情况下。反对党的强烈批评也可能加剧政治紧张，甚至影响到未来选举的结果。德国长期以来被视为财政审慎的典范，此次政策转变可能影响其在国际社会（尤其是在欧盟内部）的声誉和影响力。其他国家可能会质疑德国在财政问题上的领导力。
从宪法层面看，尽管文章提到宪法规则已被“放宽”，但未来仍可能出现对其合法性的挑战或争议。德国的“债务刹车”（Schuldenbremse）机制是写入宪法的，旨在限制联邦和州政府的结构性赤字。任何对其的放宽或规避，都可能引发法律层面的审查。
背景补充：德国的财政传统与“债务刹车”
德国的财政审慎传统根深蒂固，可以追溯到二战后的重建时期以及对魏玛共和国恶性通货膨胀的记忆。这种文化在2009年得到了制度上的强化，当时德国将“债务刹车”机制写入了宪法。该机制规定，联邦政府的结构性赤字不得超过国内生产总值（GDP）的0.35%，而州政府则完全禁止结构性赤字。只有在发生自然灾害或“异常紧急情况”时，才能暂时偏离这一规则，且需要议会多数批准。
这一机制在过去十多年中有效地限制了德国的公共债务增长，使其成为欧元区内少数几个能够持续实现预算盈余或接近平衡的国家之一。然而，批评者认为，“债务刹车”在经济下行时期限制了政府进行必要投资的能力，可能导致基础设施老化、创新不足，并加剧经济衰退。此次梅尔茨政府在经济困境下选择放宽这一限制，正是对这一传统理念的重大突破，反映出在特定历史时期，经济现实可能超越了长期奉行的财政教条。
尽管联邦议院预算委员会已经通过了2026年预算，但最终的议会投票预计将在本月底进行。届时，德国的财政政策将正式迈入一个新时代，其后续影响仍需时间来观察和评估。
参考来源
- L'Allemagne vote un budget 2026 hors norme marqué par l'abandon de son habituelle rigueur budgétaire — RFI（2025-11-15）：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