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议会一致通过法案，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准将军衔，以纠正百年历史不公
巴黎，2025年11月6日——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于2025年11月6日（参议院最终投票日期）一致通过了一项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法案，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准将军衔。这项跨党派的立法行动，旨在正式承认法国历史上的一桩重大司法错误，修复一个多世纪以来对这位犹太裔军官造成的巨大不公，并最终恢复其名誉。
历史性投票为德雷福斯平反画上句号
法国参议院于2025年11月6日星期四以全票通过了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准将军衔的法案，标志着这一历史性议题在法国国家立法机构的最终尘埃落定。此前，国民议会已于2025年6月以同样一致的表决结果通过了该法案。这项由法国前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发起、社会党参议员帕特里克·卡纳（Patrick Kanner）在参议院推动的法案，用一句简洁而充满象征意义的话概括了其核心内容：“法兰西民族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准将军衔。”
此次投票结果的“一致性”是本次立法过程中的一个显著特征。无论是国民议会还是参议院，都以压倒性优势支持了这项旨在纠正历史错误的提案。这表明，尽管德雷福斯事件已过去百年，但其所代表的对正义、公平以及国家责任的追问，至今仍能引起法国社会的深刻共鸣。
法案的诞生：一次迟到的正义诉求
追授德雷福斯准将军衔的法案，其根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法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政治丑闻之一——德雷福斯事件。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一名在法国军队中服役的犹太裔炮兵上尉，于1894年被诬告犯有向德国泄露军事机密的叛国罪。尽管缺乏确凿证据，且存在诸多疑点，德雷福斯仍被军事法庭判处流放，并被剥夺军衔，在恶劣的环境下度过了数年。这一事件在法国社会引发了长达十余年的激烈辩论和政治动荡，将法国社会撕裂为支持德雷福斯清白的“德雷福斯派”和坚持其有罪的“反德雷福斯派”。
在“德雷福斯派”的艰苦斗争下，包括著名作家埃米尔·左拉（Émile Zola）在内的众多知识分子和政治家，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揭露了事件背后隐藏的官僚主义、反犹主义以及情报失误。1899年，德雷福斯虽然被特赦，但并未完全洗刷冤屈。直到1906年，他才被最高军事上诉法院彻底平反，并恢复军衔。然而，他一生未能获得更高的军衔，也未能完全摆脱事件给他及其家人带来的创伤。
此次立法，正是对这一漫长而痛苦历史的最终回响。前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在任期内提出了这项法案的倡议，旨在以国家名义，以一种更具象征意义的方式，完成对德雷福斯的最终正名。他本人在法案通过后，在社交媒体平台X（原Twitter）上称此举为“一次修复和承认的姿态”，强调了国家对历史错误的承担和对受害者的补偿。
在参议院，法案的推动者之一、社会党参议员帕特里克·卡纳表示：“这项法案使共和国能够承认其错误，承认一个人的尊严被践踏。”他指出，该法案的通过，是让共和国能够直面并纠正自身历史污点的重要一步。他特别提到，他选择将“亲马克龙派”议员提出的倡议纳入社会党在议会的议程中，显示了该法案超越党派界限的重要性。
政府的肯定：象征意义与实质价值并存
法国政府对这项法案给予了高度评价。在参议院的辩论中，武装部队部长的代表、部际代表爱丽丝·鲁福（Alice Rufo）发言称：“这一举措极具象征意义，但它又不仅仅是象征。它回应了一项已有一百多年的不公……它旨在归还给德雷福斯在他生前未能获得的荣誉。”鲁福部长强调，这项法案是对一个被错误定罪并遭受不公待遇的公民的最终正名，也是对法国司法和国家声誉的一次修复。
鲁福的发言代表了政府的官方立场，即该法案不仅是对德雷福斯个人的补偿，也是对法国共和国价值观的一次重申。在共和国历史上，德雷福斯事件曾是对其核心原则——自由、平等、博爱——的严峻考验。此次追授军衔，被视为法国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后，终于能够以一种更加完整和成熟的方式，来处理这段复杂的历史，并从中汲取教训。
值得注意的是，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在2025年夏天（即此次立法投票之前）已宣布，将设立一个全国性的纪念日，定于每年的7月12日，以纪念德雷福斯无罪的昭雪。这一总统层面的举措，与议会通过的追授军衔法案相呼应，共同构成了法国对德雷福斯事件历史反思和国家和解的整体努力。
少数保留意见：对政治操弄的担忧
尽管这项法案获得了议会绝大多数议员的广泛支持，但在辩论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保留意见。这些声音主要来自部分中间派（MoDem）、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以及一些中间派议员。他们对法案的提出和通过，表达了谨慎甚至担忧的态度，主要集中在对政治“工具化”的顾虑，尤其是在当前法国反犹主义抬头的大背景下。
一些议员担心，在反犹主义行为日益增多的社会背景下，这项旨在纠正历史不公的法案，可能会被某些政治势力用作“洗白”或“装点门面”的工具。他们认为，一些政党可能会利用对德雷福斯事件的支持，来试图掩盖其在反犹问题上的不足，从而“廉价地”获得一种“清白无辜”的政治形象。
例如，共和党（LR）在国民议会武装部队委员会主席西德里克·佩林（Cédric Perrin）就向法新社（AFP）表示，他对该法案的“时机”感到“深感不安”。他认为，该法案可能为“某些政治派别提供了一个机会，以低廉的代价为自己在反犹主义问题上购买一张‘门面上的清白’”。佩林先生表示，他本人并未参与参议院的最终投票，但此前已宣布打算弃权。这些少数但尖锐的批评，为法案的通过增添了一层复杂的政治解读，也反映出法国社会在处理历史遗留问题时，依然面临着现实的政治挑战和意识形态的较量。
这些反对意见虽然在数量上占少数，但其提出的担忧，尤其是在反犹主义抬头这一敏感背景下，触及了法国社会当前面临的一些深层问题。法案的象征意义与潜在的政治操纵风险之间的张力，构成了此次立法过程中一个值得关注的侧面。
历史背景：德雷福斯事件的深远影响
德雷福斯事件不仅仅是一桩冤案，它深刻地影响了20世纪初的法国乃至世界。这场持续十余年的斗争，不仅暴露了法国军队和司法系统中的腐败、偏见与反犹主义，更在很大程度上重塑了法国的政治版图和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它催生了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干政”，即知识分子以其公共良知和专业判断，介入公共事务，挑战权威，捍卫真理。
埃米尔·左拉的公开信《我控诉》（J’accuse…!）是这场斗争的标志性事件。这封发表在《光明报》（L’Aurore）上的文章，直接指控了军方高层和司法部门的渎职和掩盖行为，极大地推动了公众舆论的转向。左拉因此被判诽谤罪，但他的勇气和文章的深刻性，为德雷福斯案的平反奠定了基础。
德雷福斯事件也对犹太人在欧洲的地位产生了深远影响。一方面，它暴露了欧洲社会普遍存在的反犹主义，加剧了犹太人的危机感。另一方面，它也激发了犹太民族主义（犹太复国主义）的兴起，许多犹太人认为，只有建立自己的国家，才能真正摆脱歧视和迫害。西奥多·赫茨尔（Theodor Herzl），这位犹太复国主义的奠基人，在目睹了德雷福斯事件的种种不公后，更加坚定了建立犹太国家的信念。
因此，法国议会此次追授德雷福斯准将军衔，不仅仅是对一个人的平反，更是对一段复杂历史的总结，对法国民主与法治精神的一次重新确认。它提醒着人们，即使是最强大的国家机器，也可能犯下错误，而对错误的承认和纠正，是国家成熟和进步的标志。对于中国而言，学习和理解这段历史，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司法公正、人权保障以及国家在面对历史错误时的责任担当的重要性。
分析与展望：历史的修复与现实的挑战
此次法国议会通过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准将军衔的法案，无疑是一次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法国国家层面正式、彻底地纠正了百年前的一桩司法丑闻，以一种庄重的方式向一位蒙冤的公民及其后代表达了歉意和敬意。这一举动，对于修复国家历史创伤、维护司法公正的崇高性具有积极意义。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这一事件也反映了法国社会在处理历史问题上的某种成熟度。尽管德雷福斯事件已过去一个多世纪，但法国社会并未遗忘，而是选择在适当时机，通过国家立法的方式，完成对历史的“最终审判”。这体现了法国作为法治国家，对公平正义的持续追求，以及对国家责任的担当。前总理阿塔尔和参议员卡纳等政治人物的努力，以及政府代表鲁福的表态，都强调了这一行动的“修复”性质，旨在弥合历史的裂痕，重塑国家认同中的正义元素。
然而，正如少数议员提出的担忧所示，历史的修复并非总是坦途，也可能与现实政治交织，引发新的讨论。在当前欧洲乃至全球反犹主义情绪有所抬头的背景下，将德雷福斯事件的平反与反犹主义的斗争联系起来，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这强化了国家反对一切形式歧视的决心；另一方面，也可能被一些人解读为政治策略，试图在复杂的社会议题中为自身贴上“进步”或“反歧视”的标签。
西德里克·佩林议员的“深感不安”和对“政治派别廉价购买清白”的批评，揭示了这种潜在的张力。他担忧的是，一些政党可能利用对德雷福斯案的“支持”，来转移公众对其在现实反犹问题上可能存在的不足的注意力。这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在政治舞台上，历史事件的象征意义常常被用作政治动员的工具。因此，虽然法案本身是积极的，但其在现实政治中的回响，以及如何避免被过度政治化，将是未来需要观察的重点。
对于我们中国读者而言，理解德雷福斯事件及其后续的平反过程，具有多重启示。首先，它强调了司法公正的极端重要性，以及国家在承认和纠正错误方面的勇气和责任。其次，它展示了公众舆论、知识分子和媒体在推动社会进步和捍卫正义中的关键作用。最后，它提醒我们，即使是看似遥远的西方国家，其历史也充满了复杂性和教训，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借鉴。在当前国际格局复杂多变的背景下，理解不同国家如何处理历史问题，如何平衡历史记忆与现实政治，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世界，并从中汲取智慧，以更好地建设我们自己的国家。
追授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准将军衔的法案，是法国对一段黑暗历史的迟到但必要的修正。它不仅是对一位蒙冤者的最终正名，也是对法国共和国核心价值观的一次重申。尽管伴随着少数的政治疑虑，但其历史意义和象征价值，无疑将长久地回荡在法国乃至世界的历史长河中。
参考来源
- France: le Parlement élève Alfred Dreyfus au grade de général de brigade — RFI（2025-11-06）：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