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原住民艺术家的作品被人工智能（AI）复制并在中国电商平台以极低价格出售，这一现象引发了关于知识产权侵犯、文化挪用以及数字时代“新殖民”形式的深刻担忧。
AI复制原住民艺术品引发知识产权争议
近几个月来，多位澳大利亚原住民艺术家发现，他们的原创艺术作品被人工智能“非常清晰地”复制，并被上传至包括中国电商平台Temu在内的多个在线销售渠道，以低至3欧元（约合23元人民币）的价格进行销售。这一事件迅速在澳大利亚艺术界和原住民社区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其中一位受影响的艺术家是艾玛·霍林斯沃思（Emma Hollingsworth）。她通过社交媒体和媒体采访表达了她的震惊与愤怒。霍林斯沃思表示，她在Temu网站上发现了几乎与她的画作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些复制品不仅在视觉上高度相似，而且其极低的价格严重冲击了原住民艺术家的生计。对于霍林斯沃思而言，她的画作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美学表达，更是她作为原住民女性身份的体现，承载着她与家族、祖先以及土地的深厚联结。因此，这种未经授权的复制和商业化行为，被她视为对其个人身份和文化遗产的直接侵犯。
生成式AI技术在这一事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据了解，这些AI工具通过“筛选”互联网上的海量数据，包括图像信息，来响应用户的特定请求。当用户要求AI创作“原住民风格”的艺术作品时，AI便会利用其数据库中已有的原住民艺术图像进行学习和模仿，从而生成新的、有时是高度相似的图像。这种技术能力使得AI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复制或生成具有特定风格的艺术品，但同时也带来了复杂的知识产权和伦理问题。
面对大量举报和投诉，Temu平台迅速采取了行动，将这些涉嫌侵权的复制品从销售列表中下架。这一举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即时压力，但也凸显了全球电商平台在内容审核和知识产权保护方面所面临的巨大挑战。
原住民社区将AI侵权视为“新殖民”形式
对许多澳大利亚原住民艺术家和社区成员而言，人工智能对原住民艺术的“掠夺”不仅仅是简单的版权侵犯，更被视为一种新的“殖民”形式。这种观点根植于澳大利亚原住民历史上长期遭受的文化剥夺和土地侵占的痛苦经历。
原住民艺术不仅仅是装饰品，它承载着深刻的文化、精神和历史意义。每一幅画作、每一个符号都可能与特定的部落故事、神圣仪式、祖先信仰或土地知识紧密相关。这些艺术形式是原住民文化身份的核心构成部分，也是代代相传的知识体系。当AI将这些艺术品简化为一种“风格”进行复制和商业化时，它剥离了艺术品原有的文化语境和神圣内涵，将其商品化、去语境化。
这种行为被认为是对原住民知识产权的严重侵犯，因为它忽视了艺术品背后的文化所有权和集体智慧。AI在生成这些图像时，缺乏对原住民文化背景的理解，也无法尊重其中蕴含的象征意义和神圣性。例如，某些图案或颜色组合可能在特定文化中具有特殊的、甚至禁忌的含义，但AI在复制时并不会识别或尊重这些差异。这种无视文化深度的行为，被视为对原住民文化主权的又一次侵蚀。
此外，AI生成的廉价复制品直接威胁到原住民艺术家的生计。许多原住民艺术家依靠销售他们的原创作品来维持生活并支持社区。当市场上充斥着由AI生成、价格低廉的“原住民风格”艺术品时，消费者可能难以区分真伪，从而减少对原创作品的需求，最终损害艺术家的收入。这种经济上的冲击，进一步加剧了原住民社区对AI技术潜在负面影响的担忧。
全球数字时代文化遗产保护面临新挑战
澳大利亚原住民艺术品被AI复制并销售的事件，凸显了全球数字时代在文化遗产保护和知识产权领域面临的严峻挑战。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其在图像识别、风格迁移和内容生成方面的能力日益增强，这使得对原创作品的复制和模仿变得更加容易和难以追踪。
技术进步与伦理边界的模糊
生成式AI通过深度学习海量数据来创造新内容。这种技术本身是中立的，但其应用却可能带来复杂的伦理问题。当AI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学习和模仿受版权保护的艺术作品时，其行为的法律性质尚存在争议。一些人认为，AI的学习过程类似于人类艺术家的学习和借鉴，不应被视为侵权；而另一些人则强调，AI的商业化产出若与原创作品构成实质性相似，且损害了原创者的经济利益，则应受到知识产权法的规制。
对于原住民艺术而言，问题则更为复杂。原住民艺术的“集体所有权”概念与西方知识产权体系中的“个人所有权”存在差异。许多原住民艺术品并非由单一艺术家创作，而是世代相传的集体智慧结晶。AI对这类艺术品的复制，不仅侵犯了特定艺术家的权利，更可能侵犯整个社区的文化所有权。这要求国际社会和各国法律体系重新审视和调整，以更好地适应数字时代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需求。
电商平台责任与监管困境
Temu等电商平台在处理此类事件中扮演着双重角色。一方面，它们提供了全球商品流通的渠道，促进了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它们也成为了假冒伪劣商品和侵权内容的潜在温床。尽管Temu在接到举报后迅速下架了相关产品，但这通常是被动响应而非主动预防。平台如何有效利用AI技术进行内容审核，识别并阻止侵权商品的上架，是其面临的巨大挑战。同时，跨国电商平台的监管也存在难度，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法律法规差异，使得知识产权的跨境执法变得复杂。
文化挪用与身份认同的危机
文化挪用是指强势文化群体未经授权或不当使用弱势文化群体的文化元素。AI对原住民艺术的复制，被视为一种新的文化挪用形式。它将原住民艺术的深层文化内涵剥离，将其简化为一种可供消费的“风格”，从而进一步边缘化了原住民的文化身份。这种行为不仅是对艺术家的不尊重，更是对整个原住民社区历史和文化的冒犯。它可能加剧原住民在现代社会中对自身文化认同的危机感。
专家呼吁加强法律框架与文化教育
针对AI在艺术领域引发的知识产权和文化挪用问题，全球范围内的专家学者和法律界人士纷纷呼吁采取多方面措施。
完善知识产权法律框架
许多法律专家指出，当前的知识产权法律，特别是版权法，是在AI技术大规模应用之前制定的，对于AI生成内容的归属、AI学习过程中的版权界限以及AI侵权的责任认定等方面存在模糊地带。有观点认为，需要对现有法律进行修订或出台新的法规，明确AI训练数据的合法性、AI生成内容的版权归属，以及平台在发现侵权行为后的责任和义务。例如，可以考虑引入“AI版权税”或建立“内容许可数据库”，确保原创艺术家能够从AI对其作品的学习中获得合理报酬。
推动技术伦理与负责任的AI发展
技术伦理学家强调，AI开发者和公司在设计和部署生成式AI工具时，应将伦理考量置于核心地位。这意味着要开发能够识别和尊重文化遗产、避免文化挪用的AI模型。例如，可以探索在AI训练数据中加入文化敏感性标签，或开发工具帮助艺术家追踪其作品被AI使用的痕迹。此外，应鼓励AI公司与受影响的社区进行对话，共同制定负责任的AI使用准则。
加强文化教育与公众意识
教育界人士认为，提高公众对文化遗产重要性、知识产权以及文化挪用危害的认识至关重要。通过教育，消费者可以更好地理解原创艺术的价值，学会区分原创作品与AI复制品，并支持那些真正尊重和传承文化的艺术家。对于电商平台而言，加强对用户和商家关于知识产权的教育，也是减少侵权行为的有效途径。
建立国际合作机制
鉴于AI侵权问题的跨国性质，国际合作显得尤为重要。各国政府、国际组织和行业协会应加强合作，共同制定全球性的知识产权保护标准和执法机制，以应对AI带来的挑战。例如，可以建立一个全球性的侵权作品数据库，便于各国平台和监管机构共享信息，共同打击侵权行为。
中国电商平台与全球知识产权保护的共同责任
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商市场之一，中国电商平台在促进全球贸易的同时，也承担着维护全球知识产权的重大责任。Temu等平台在处理此次事件中的积极响应，体现了其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视。
近年来，中国政府高度重视知识产权保护工作，持续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加大执法力度，并积极参与国际知识产权合作。对于中国电商平台而言，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通过加强技术投入，建立更高效的侵权识别和处理机制，与全球知识产权权利人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中国平台可以在全球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中发挥更加积极和建设性的作用。
例如，可以利用AI技术本身来反制AI侵权。通过开发更先进的图像识别算法，平台可以主动扫描并识别潜在的侵权内容，从而在商品上架前进行拦截。此外，建立透明的举报和申诉机制，并确保对侵权行为的快速响应和严厉处罚，将有助于提升平台的公信力，并为全球消费者和艺术家提供一个更安全、更公平的交易环境。
此次澳大利亚原住民艺术品被AI复制的事件，再次敲响了警钟。它提醒我们，在享受技术进步带来便利的同时，必须警惕其可能带来的伦理和文化风险。只有通过多方协作，包括政府监管、企业自律、技术创新和公众教育，才能在全球数字时代更好地保护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确保技术发展能够真正造福全人类。
参考来源
- Australie: quand l’intelligence artificielle pille l’art aborigène — RFI（2025-11-24）：查看原文